白良(Jacques Pellet)是红十字国际委员会（ICRC）主席中国事务特使。近期在天津参加世界经济论坛新领军者峰会期间，白良接受了《财新》记者的专访。谈到创新技术与人道救援的结合，白良表示中国与ICRC在该领域拥有非常广阔的合作前景。、

　　政府应把人道援助视为一项投资，而不仅是将其定义为支出。

　　以下为专访全文。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主席中国事务特使：

　　新科技助力冲突救援 盼与中企增合作

　　“政府在战乱地区的经济发展政策往往是以国家为中心的，而我们的人道主义救援工作是以人为中心的（ people-centric），”在谈及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与各国政府在战乱地区的分工与配合时，ICRC主席中国事务特使白良如是说道。

　　成立于1863年的ICRC是一个拥有中立地位的国际组织，其主要使命是为各类军事冲突下的战争和武装暴力受害者，提供人道保护和援助。目前，ICRC在全球80多个国家开展工作，穿梭在各个交战方之间，组织行动应对紧急情况，确保战火下的平民基本人道需求——包括粮食、药品、通信、医疗救助、战俘权益等，在冲突中仍能获得保障。此外，该组织的宗旨也包括促进各方对国际人道法的遵守，及国际人道法在国内法中的实施。

　　白良自2016年1月开始担任ICRC主席毛雷尔的中国事务特使，他也是ICRC的首位中国特使。此前，他曾任法国驻华使馆公使衔参赞。

　　9月下旬在天津参加世界经济论坛新领军者峰会期间，白良向财新记者表示，在科技创新不断提速的背景下，ICRC的人道救援事务也利用了新技术带来的便利。

　　他介绍，ICRC已与11家科技企业建立了合作关系，这些公司不仅为ICRC提供资金资助，

　　“更重要的是，他们为ICRC面对的诸多救援工作挑战，如健康问题、水资源问题、能源问题等等，提出了许多创新的解决办法，让我们的救援更加有效”。

　　其中一个例子就是对高危妊娠（high-risk pregnancy）的鉴定。高危妊娠即可能导致难产或对母婴具有高度危险性的怀孕状态。运用一家科技企业为ICRC提供的技术工具，便能替处于高危妊娠状态的孕妇在遭遇生命危险之前，为她们终止妊娠。白良表示，在黎巴嫩等地区，ICRC正推广这一技术。

　　另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用面部识别技术，帮助战乱中失散的亲人更快地团聚。在过去一个世纪中，ICRC一直致力于这项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很多人都给ICRC写信，说她想找到她走散的兄弟”。而现在，ICRC可以利用面部识别技术，将要找的人的照片扫描，然后在数据库中寻找对应的面孔。但白良不讳言，应用这种技术一方面这让亲人重聚的工作变得更高效，但也对保护受难民众的隐私带来挑战。

　　在结合救援工作与新技术方面，白良认为中国与ICRC的合作前景非常广阔。从科技公司的角度看，白良坦言，上述11家企业与ICRC的合作，并不能为他们带来大量获利，因为市场非常有限。在它们当中，有10家为瑞士企业，还有1家来自荷兰。

　　“ICRC诞生于瑞士，因此和瑞士的商界合作历史悠久。但ICRC已成为成熟的国际性组织，而中国也是极具创新力的国家，我们希望有机会，与中国的大小初创企业进行类似的科技合作。”

　　白良表示，ICRC的中立原则及深入危险地区的能力，使得该组织能够进入政府难以覆盖的救援范围。“我们的目标是帮助人民，因此，ICRC必须到战乱地区最遥远的地方去，那里有很多需要帮助的脆弱群众。这些地方依然充满危险，且进入这些地区的前提是你必须被所有相关方接纳，国家是做不到这些的，而我们能够做到。在这些地方，往往处于无政府状态。”

　　尽管ICRC能在一定程度上为冲突地区的受难人群提供帮助，但白良强调，该组织仍需要各个政府提供的政治及财政支持。

　　“并不是你施展了足够的人道主义援助，战争就会结束。”

　　白良举例，ICRC在南苏丹、阿富汗等地区已活跃了数十年，但这些地区的长期冲突并未因此得到彻底解决。

　　他向财新记者指出，人道主义危机的解决办法并非人道主义救援，只有成功的政治协商才能达成和平。不过，ICRC的责任不在于政治协商，这是各国政府的职责。“我们真的希望全球各地的政府都能找到和平的解决方案，然后我们消失，”白良笑道。

　　ICRC 需要的政治支持， 是“ 大国支持的团结一致” （ unity of support of big countries）。白良表示，“我们需要所有国家的强力支持，特别是像中国这样的全球大国的政治支持。”

　　白良肯定说，中国国务院年初进行的政府机构调整，利于ICRC与中国加强双边沟通。“今年春天成立的国家国际发展合作署（CIDCA），使得ICRC在与中国交流人道救援方面，有了一个很好的对应机构（counterpart）。”

　　2018年4月, 国家国际发展合作署举行揭牌仪式。图片来源：人民网

　　总体来说，白良向财新记者表示，中国对国际救援事务的参与程度仍有进一步的提升空间。相比起中国对海外基础设施建设的大量投入和对人道主义行动的资金支持，他说，这二者之间“依然存在差距”，中国或许应该考虑如何“进行一点再平衡（rebalance a little）。”

　　进一步讲，白良认为，各国政府应把人道主义行动也视为一项投资，而不要仅将其看做是一项支出。“如果你在非洲投资基建，何不也在这里投资人道主义援助呢？”

　　白良还建议，在现有的海外援助行动中，中方的施援理念及具体做法也有可继续精进的方向。

　　首先，中国目前的人道救援政策是以“政府对政府”的双边援助为主，但白良表示，由于ICRC等组织开展工作的很多地区，实际上并无政府的身影；若中国能够扩大与国际救援组织的合作，其海外援助的惠及范围就能扩大。

　　“我们希望能说服中国当局，毫无疑问，他们应该继续提供政府间的人道援助，但同时，也应支援ICRC等国际组织，后者能在更加困难的局势中帮助许多受难人群。”

　　白良说，ICRC在战乱地区的救援工作不仅对当地的人们有益，更有助于稳定整个地区的动荡局势，为当地政府恢复基础设施建设、发展经济打下更好的基础。

　　除了建议加强“政府对政府”以外的人道救援合作，白良还强调，中国企业在战乱地区应注意避免激化当地的武装冲突。他举例，某地区的冲突源于不同民族间的争端。若中企在当地经营时，只雇佣其中某一个民族的当地人，这可能会造成民族冲突的恶化。